唐玄宗開元、天寶年間,經濟繁榮,國力强盛,整個國家呈現出欣欣向榮、開拓進取的升平局面。在此背景下,唐代詩歌也進入鼎盛時期,湧現了一批天資縱横的詩人,比如山水田園詩人王維、孟浩然,邊塞詩人高適、岑參,還有他人難以企及的”詩仙”李白。他們用造化之筆、慷慨情懷,寫下瑰麗篇章,開創了古典詩歌的”黄金時代”。時隔千年,讀者仍能從詩歌中感受詩人的理想色彩和浪漫情調,爲之激昂。這正是盛唐詩歌永遠光輝的魅力。
唐人殷璠所編《河岳英靈集》正是這樣一部反映盛唐詩歌的詩選。編者以當代人的眼光,總結盛唐詩歌,留下了這部重要的詩歌選集,爲我們瞭解當時詩歌提供了珍貴的資料。
殷璠(生卒年不詳),丹陽(今江蘇鎮江)人,主要生活在唐玄宗、肅宗時期。其所選《河岳英靈集》卷端題爲”唐丹陽進士”。曾任文學一職。輯有《河岳英靈集》。又編選當時潤州詩人如包融、儲光羲、丁仙芝等人詩爲《丹陽集》。
書前有殷氏《河岳英靈集叙》,對此集編選緣由、選詩標準有所説明。文中梳理漢魏以來詩歌風尚變遷,認爲”貞觀末標格漸高,景雲中頗通遠調,開元十五年後聲律風骨始備矣”,有鑒於此,”璠不揆,竊嘗好事,願删略群才,贊聖朝之美。爰因退迹,得遂宿心。粤若王維、昌齡、儲光羲等二十四人,皆河岳英靈也。此集便以’河岳英靈’爲號。詩二百三十四首,分爲上下卷,起甲寅,終癸巳。倫次於叙,品藻各冠篇額”。此爲編選之由。集中所選皆盛唐詩人,包括常建、李白、王維、劉眘虚、張謂、王季友、陶翰、李頎、高適、岑參、崔顥、薛據、綦毋潜、孟浩然、崔國輔、儲光羲、王昌齡、賀蘭進明、崔署、王灣、祖咏、盧象、李嶷、閻防。”起甲寅,終癸巳”爲選詩之起訖,即從開元二年(七一四)至天寶十二載(七五三)。選詩崇尚風骨,反對綺靡,同時又講究聲律,正是卷首《集論》所云”既閑新聲,復曉古體,文質半取,風騷兩挾。言氣骨則建安爲傳,論宫商則太康不逮”。他所看重的聲律、風骨兼備的和諧境界,正是盛唐詩風的重要特點。
每位詩人之下都有評語,既有總評,又摘舉代表性作品加以評點。如評李白云:”白性嗜酒,志不拘檢,常林栖十數載。故其爲文章,率皆縱逸。至如《蜀道難》等篇,可謂奇之又奇。然自騷人以還,鮮有此體調也。”評王維云:”維詩詞秀調雅,意新理愜,在泉爲珠,著壁成繪,一句一字皆出常境。至如’落日山水好,漾舟信歸風’,又’澗芳襲人衣,山月映石壁’,’天寒遠山浄,日暮長河急’,’日暮沙漠陲,戰聲煙塵里’。詎肯慙於古人也?” (此據宋刻本《河岳英靈集》。宋計有功撰《唐詩紀事》所引殷璠説,此下另有”詎肯慙於古人也”七字。)殷璠所開創的將選詩與詩評相結合的體例,以及其評點中所藴含的詩學思想,都對後世影響深遠。
《河岳英靈集》傳世有二卷、三卷兩個版本系統。據殷氏《叙》,二卷爲原貌。《新唐書·藝文志》《直齋書録解題》《讀書附志》《文獻通考》等宋元目録皆著録爲二卷。現存有宋刻本兩部,亦作二卷。卷上收常建至岑參凡十人,下卷收崔顥至閻防凡十四人。明刻諸本則作三卷,以高適以上九人爲卷上,岑參至賀蘭進明九人爲卷中,崔署以下六人爲卷下。除了分卷差異,三卷本在入選詩歌歸屬、詩題、詩歌文本方面亦與二卷本多有不同。其來源或可追溯至元代麻沙刻本。
傳世的兩部宋刻本爲同版,此次影印的爲其中一種。行款爲半葉十行,行十八字,白口,左右雙邊,單魚尾。版心上方刻版面字數,中鐫”河岳集上””河岳集下”及葉次。《中國版刻圖録》鑒定爲宋杭州地區刻本,并云:”觀字體刀法,疑亦宋書棚本。”所謂”宋書棚本”,是指南宋時期以陳宅經籍鋪爲代表的臨安(今浙江杭州)書坊刻本。其中有大量的唐人詩文集,比如《常建詩集》《李群玉詩集》《唐女郎魚玄機集》《唐僧弘秀集》等,它們版刻風格相近,行款基本都爲半葉十行十八字,白口,左右雙邊。其中部分書籍卷末還有”臨安府棚北睦親坊南陳宅書籍鋪印””臨安府棚北睦親坊巷口陳解元宅刊印”這樣的牌記,説明它們的刊刻機構。宋刻《河岳英靈集》雖然没有牌記,但其行款、版刻特徵、刀法皆與陳宅所刻唐人詩文集接近,所以學界將之鑒定爲”宋書棚本”。書棚本對唐代詩文集流傳影響很大,王國維曾指出:”今日所傳明刊十行十八字本唐人專集、總集,大抵皆出陳宅書籍本也。然則唐人詩集得以流傳至今,陳氏刊刻之功爲最。”(王國維:《兩浙古刊本考》,《閩蜀浙粵刻書叢考》,北京圖書館出版社,二〇〇三年,第一百七十六頁。)
此本避宋諱,但較爲隨意。如《叙》”貞觀末標格漸高”句,”貞”字缺末筆;卷上常建評語”曩楨死於文學”,”楨”字缺筆;卷下崔署《宿大通和尚塔敬贈如闍黎廣心長孫錡二山人》,”敬”字缺筆。然而又不避南宋高宗嫌名”構”、孝宗名”眘”等諱字。文中可見最晚的避諱字爲”廓”,分别爲陶翰《贈房員外》”適會寥廓趣”、儲光羲《雜詩》”達士志寥廓”,王昌齡《東京府縣諸公與綦毋潜李頎送至白馬寺宿》”南風開長廓”、閻防《宿岸道人精舍》”放情已寥廓”,四處皆予缺筆避諱。”廓”是南宋寧宗趙擴的嫌名,於此避諱獨嚴,説明此本很可能刻於寧宗一朝(一一九五—一二二四)。
此本爲晚清藏書家莫友芝(一八一一—一八七一)及其子孫舊藏。鈐有”莫友芝圖書印””莫彝孫印””莫繩孫印””莫繩孫字仲武””獨山莫繩孫字仲武號省教影山草堂收藏金石圖書印””莫經辳字筱農””莫後農字德保”。莫家藏書目録《影山草堂書目》”七十號”著録此本:”河岳英靈集,唐殷璠輯,二卷,二册,宋刊,廓字,寧宗嫌名數見皆缺,蓋寧宗時刊本。半葉十行,行十八字,手校。”(莫友芝撰,張劍整理:《影山草堂書目》,中華書局,二〇二〇年,第一百七十二頁。)
此本卷中天頭、行間多見莫友芝墨筆批校。觀其墨筆深淺有别,淺墨色批校似稍後。内容皆爲據毛氏汲古閣刻本相校,詳記二本異文,并備注毛本校注情況。卷末有其跋云:”丙寅初冬郘亭校讀一過。”郘亭爲莫友芝號,丙寅爲同治五年(一八六六)。
書後另有一跋,字迹與莫友芝不同。云:”庚子年四月首夏猶清和,無卿居士覽過壹遍。自記。”其旁鈐”慈谿李氏藏書”,疑爲李氏所書。惜李氏生平不詳。另外卷中字旁有朱筆校字,字迹與莫友芝、無卿居士又不同。審其時代,應在莫友芝批校之前。内容亦爲對校他本,但所據本不詳,其本面貌與汲古閣本接近,但又不完全相同。本書入選第一批《國家珍貴古籍名録》,名録號爲〇一二二〇。
傳世的另一部宋刻本爲清初季振宜舊藏,亦刷印精美。可惜卷中缺十數葉。此本則保存良好,首尾完具,又經名家手校,誠爲天壤間難得之佳品。(陳紅彦)